同一时刻,清心阁里灯火阑珊,影影绰绰的光线给屋内静立的人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将显未显的视线里,他的身躯更显伟岸。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僵直许久的身形才有所松动。
三声轻微的扣门声响起,“陛下,齐王已经回了。奴才按您的吩咐,告诉他明日再来。”
“嗯,”昏暗光线里的人淡淡应了一声,“喻乐,去将钥匙拿来吧。”
“陛下……”喻乐迟疑了一瞬,抬步离开了。
不多时,喻乐提了灯重新回来,手中小心翼翼地握着一串钥匙。
他领命进来,掌灯之后便一一打开了屋内东北角偌大的柜子,那柜子做工精巧,上边还雕着繁复的花样,看得出已经有一些年岁了。
尤其是积了厚厚一层灰,想是很久未有人驻足此处。
柜子打开,皇帝信步走上前去,熟稔地拿起里边的卷轴,吩咐道,“都挂起来吧。”
喻乐面色戚戚,依言将那些卷轴展开,挂起。
只见得每一卷卷轴,都是绘有女子模样的丹青。
一颦一笑,顾盼生姿,眉目间同苏泠月有三分相似。
皇帝抬手轻轻摩挲而上,似乎生怕惊扰了画中人,他轻声道,“喻乐,她竟然死了。我竟然不知。”
喻乐闻言面色瞬间惨白,猛地扑通跪倒,“陛下,奴才,奴才知错了。”
皇帝面色未变,眸光不曾移开过悬挂起来的丹青,语调也静得可怕,“这是做什么,你哪里错了。”
喻乐只觉自己的脊背尽被冷汗打湿,不得不和盘托出,“奴才不该隐瞒罗……她的死讯,只是只是奴才……身不由己。”他不敢提及罗书清的名讳,生怕不小心惹恼皇帝,殃及自己的性命。
“哦?”皇帝的面色不见喜怒。
“当年太后娘娘有令,凡是与她有关的讯息,都不得告诉您。”喻乐战战兢兢道。
“饶是如此,你顾忌太后。”皇帝静默了一瞬,“可是太后已薨三年,你又为何隐瞒至今?还是说,你根本未视朕为主子!”他的语气陡然凌厉。
喻乐惶恐至极,一时间竟忘记了为自己辩解,片刻后他终于醒悟过来,期期艾艾道:“陛下……奴才,奴才是担心您哪,您每回听到她的消息,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奴才担心您会无心朝事,奴才一路看着您日夜操劳,实在不忍……”
“你可知,你擅做主张,已是死罪。”皇帝的眸底染上一层深沉的怒意。
“奴才,怒才知道……”喻乐面色全无一丝血色,他狠命地咚咚磕头,“陛下,陛下恕罪啊!”
皇帝冷漠地看着他不断地以头抢地,并不言语。继而转身,将他的目光重新以回到那些丹青上去。
那目光,三分垂怜,七分懊悔。
良久,喻乐的前额上堪堪渗出些猩红的血色来,顺着流下来,糊住了他的视线。
“罢了。”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像那暮色中的鼓声击打在喻乐的心上。
“陛下……”喻乐声音微弱,不无感激。
“事情已矣,怪你又能如何。况且,你也是为了朕,起来吧。”
喻乐狂喜,“谢陛下恕罪。”说罢立即起身,如履薄冰般退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落寞而孤独的身形微动,久未开口使得他的嗓音有些喑哑:
“要怪,就怪朕太过要强,也太过懦弱。”
“陛下……”喻乐试图劝说。
“喻乐,”皇帝忽地打断他,似乎是想起了极其重要的是,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当年,是否给朕传过信?”
喻乐神色犹豫,似乎有些不忍,“回陛下,奴才不敢有半句欺瞒,她……不曾来过书信……”
皇帝的眉目之间忽地漆上一抹哀戚之色,苦笑道,“她到底是倔得很哪。”
“不过,那么些年,她过得也十分艰难。”喻乐忍不住,将心底掩埋多年的秘密道出。
皇帝闻言浑身一震,“是。罗家落败一事,她肯定是记恨朕的。不然,又怎么只言片语也不肯给予。”
他不等喻乐说话,自顾自感叹道:“若是我当年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她又怎会嫁与他人……”
“陛下,这不能怪您!”多年的护主本能使得他想也未想就抢话道,“当年罗家之事,您受多方掣肘,就算是想力挽狂澜,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喻乐,”皇帝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可是朕,并未想办法力挽狂澜,就连尝试,都不曾有过。”
他自嘲,“甚至还想以此逼迫她,来求朕,来低头认错,呵呵。”
喻乐语噎,不知如此接话。
皇帝也并未在意,只是喃喃道:“是朕错了,朕错了啊……呵呵。”
那一夜,皇宫禁地清心阁,光线微弱明灭的剪花窗上,模模糊糊地映出男子踉跄醉倒的身影。
伴随着口齿不清的胡话,不时凄凉的大笑和酒具摔碎的响声,令人心惊。
阒黑的夜里,冷风替他诉说着悲凉和懊悔。
痛失所爱,遗恨终生。
是对他君临天下杀戮众多的惩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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