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这一夜,柳府有一半的人一夜难眠。
谢玉林很快被连夜请来了,他再也顾不得少女闺房避嫌,被直接带进柳颜卧室,坐在炕前帷帐边摸了摸柳颜胳膊,少女的胳膊硬挺挺的,玉肌冰凉,雪骨凝寒,哪里还有生的气息?他又起身查看口鼻,试探呼吸,试着施救。
柳丁茂和大太太双双守在边上,等谢玉林终于诊察完毕,“谢先生,还有救吗?你一定得施展绝世医技救她一命啊——”柳丁茂的声音在颤抖,在恳求。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关心这个庶出的女儿。
他们看到谢玉林木然地摇了摇头,“柳老爷,真的没救了,发现的太迟了。在下尽力了,可实在回天乏术。”
张氏本来呆呆趴在女儿脚底,一听这话立时扑过来一把死死攥住了谢玉林胳膊,声嘶力竭地大哭,恳求他再努力,一定要救活她女儿,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不能死。
这女人痰迷心窍,被噩耗完全急傻了,拖着谢玉林不放,哭成了一团软泥。
陈氏喝命仆妇上来一阵拉扯,才掰开了张氏的手。
张氏扑上炕去,抱住女儿身子哭得肝肠寸断。
倒是一些仆妇还算清醒,忙忙地帮柳颜擦拭身子,七手八脚换上了新衣新裤新鞋袜,然后从炕上搬下来,停放在地下,屋子里这才了一点点停灵致哀的氛围。
陈氏吩咐刘管家一大早就去棺材铺定一口棺材来。
刘管家连夜安排第二天需要进行的采买烛火、香纸、出殡等事宜。
人既然死了,大夫也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谢玉林连夜要离开,陈氏赶在柳丁茂前头一步,“谢先生,还有些事情得麻烦你,这里人多不便,还是。”
谢玉林一看这形势,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就跟上走。三个人进了大厅旁的花厅,这是柳老爷接见关系比较亲近之客的地方,坐着喝喝茶,清谈一番。尤其夏季花开的时候,窗外廊檐下摆满了花草,是极为惬意清雅的。
今晚哪有喝茶的心思,气氛十分压抑。
谢玉林是陈氏表亲,又是多年来行走于柳府的大夫。有时候关系远超过了一般的大夫和一个表亲。
谢玉林知道这两口子想听什么话,所以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告诉他们,据自己诊断,柳小姐是突然染病而亡,是暴病,病因不明。
柳老爷沉吟良久,摇摇头,神色哀哀,“在我众多姑娘中。就这个颜儿极为聪慧,念书识字远远超过几个姐妹,如今学识修养更是超出了其他孩子,所以我才将她许配张翰林家,本来盼着她嫁过去了,好好伺候张翰林,造化好的话,早日得个一儿半女,在翰林府里立住脚跟,站稳当了。适当的时候对我们柳府也能帮衬提携一把,唉,谁知道这孩子这般福薄,竟然没等到这一天。”
一颗清瘦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激烈。
其实他的话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真正遗憾的不是这个女儿的暴病离世,而是她这一死,翰林府这门亲事可是要告吹了,柳府苦心经营的一步棋,好不容易要走通了,确没料到会在这里忽然被告知此路不通。堵死了。
柳丁茂有些事情没有刻意隐瞒这位表亲,但是谢玉林为人乖觉,这些已经牵扯到人家的家事了,他不会轻易插嘴,只是静静听着。
陈氏听老爷言语之中把柳颜夸得赛过了一朵花,顿时心头有些不舒服,只是人已经死了,现在再贬低,好像有些不合身份,只能默默坐着。
茶水吃了一杯又一杯,杯中早就淡得没一丝茶味了。
丫环上来换烧完的蜡烛,柳丁茂起身,“大家歇息吧,人死不能复生,苦恼也没有用啊。”
陈氏刚回屋,那柳万本来已经入睡,隔墙传来张氏的夜哭声音,惊得他张狂起来,竟然又发了病,闹了好一会儿,直到疲倦不堪才哄睡下了。
双鹤苑里,三姨太可能是最后一个听到柳颜暴死消息的姨太太,她本来站在高高的绣架下面,捏着一枚小号绣花针刚要对着一对彩蝶的翅膀刺下针去,骤然听闻好舌的老妈子说完这一噩耗,三姨太右手一抖,砰一声脆响,紧绷绷的白绫被尖利的针尖刺破,扎进了另一边等待扯针的左手。
扎入很深,等她把手慢腾腾收回来,血已经顺着指尖冒出一大朵,像一朵花儿盛开。
“哎呀姨太太刺伤自己了!”老妈子惊呼。
三姨太挥挥手,制止了老妈子的大惊小怪,兰蕊早在一边送上一方雪白帕子捂在指头上,很快殷红的血渗透出来,在那雪白底色上绘出了一片淡红的水墨画作。
“这么说来,我那红嫁衣,她是没机会穿上了?”
三姨太淡淡地问。
老妈子摇头,“谢先生都说了,没救了,发现得太迟了。”
三姨太抬头,窗外是姣好的明月,正月十二的夜,月将圆,世界将迎来新一轮的花好月圆,然而……她忽然轻轻叹一口气,懒懒地收了绣线,“睡吧,忽然没心思绣了。”
兰蕊不敢多问半句,轻轻扶了三姨太爬上炕去。
半夜时分,兰蕊被一种熟悉的嘭嘭声从睡梦里唤醒,睁眼去看,朦胧中窗前有个身影对月独坐,吓得兰蕊一骨碌爬起来,借着月色去看,炕上被窝里空荡荡的,坐在窗口的正是三姨太,她竟然没有点灯,就那么临窗一边出神,一边慢腾腾绣着手里的白绫布,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得见针脚辩得清颜色呢?
丫环不敢过去打扰,姨太太经常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