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翩;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
世欢楼说书的台子上拉起胡琴,奏响琵琶,角儿们正唱一曲《长生殿》,台下人头攒动,看客挤满了整座厅堂。有眼力见的人都晓得,京中名伶玉琳琅自从开起茶楼,早就有退隐之意,连棠棣院都愈发难请得动,在自家馆子里开嗓更是稀罕。
世欢楼是个小地方,还没有冷香阁小楼的一半大,人多起来更显得拥挤。能坐前排的人便是得了头彩,真切瞧见彩衣角儿的一颦一笑,顾盼翩跹,更多只能听个热闹,也已足够享受。
“你看这玉哥儿,难得让我们饱饱耳福,还要挑这样悲伤的曲子。”楼上屏风单独隔开小包厢,供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女眷们赏戏,最偏僻角落里一间坐着冷香阁的花魁,去了氅衣兜帽,通身颜色清透的软烟罗,正和自己侍女玩笑。
绯月与绯云笑而不答,默默给座上的几位姑娘添茶水。这一日沈渊忙碌,赶早锦绣坊送来了裁好的新衣,齐翠斋也和商量好了似的,几乎前后脚送来沈渊定头面钗环,她得亲自一一查验过,又要安排好人,提前放出口风,直到傍晚才空出手,禀过了墨觞夫人,叫上秋筱、蓼尘一同出来听曲。
后日就是冬至,成败全部在此一举。花魁自认只能是八分的胸有成竹,毕竟蓼尘这个人,和盛秋筱实在不同,没有万不得已的难处,最差不过搞砸,继续做她的粗使丫头。
“姐姐别多心,蓼尘妹妹还是很要好的,一定不会出错,姐姐就等着后日人人喝彩,赚个金玉满堂。”秋筱眼睛亮,看出花魁的顾虑,趁着午饭时候避开蓼尘,悄悄替她说几句好话。
沈渊知对方是好意,便未驳了面子:“虽说事在人为,可也有‘尽人事,听天命’,最近的事儿实在太多,我心里也不安定。”
“昨日我仿佛瞧见,姐姐手中拿着本朱雀传记,你又是惯爱读易书的,岂不最该心定如磐石?”秋筱含笑盈盈,起身为小阁主布菜,豆花羊肉提前用素油煎过,上锅大火焖透,入口软烂且有酥香。
花魁未动筷子,只顾着说笑:“你的眼力倒是好,改天来我房里,帮我绣几个花鸟帕子,省得我自己穿针引线眼睛疼。”
“几个帕子算什么,姐姐还需要什么,我一并做了就是了。”秋筱也不带推辞,一口应下。
“什么话你都答应,我还不好收回来了。”沈渊点点下颌,示意秋筱快点坐下,“还是和你说话舒心,蓼尘跟着你我学了这些日子,还是拘谨,和她一处吃顿饭,喝盏茶,就好像我是骇人的老虎。”
秋筱敛敛袖口,小心搅着手中汤羹道:“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我看蓼尘颇有进益,改了名字,举手投足也渐渐大气起来,已经很能见人了。随便叫谁过来瞧瞧,都看不出这是个使唤丫头。”
“嗳,若连这样都做不到,我还要她有何用?”沈渊忽一抬眼帘,画着淡淡胭脂的眸子盯着盛秋筱似笑非笑,“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儿,今儿算你有福,晚上打扮得好看些,我带你出门去。”
秋筱起初不解其意,直到绯月真的来催促,才见小阁主已换好装束,随身丫鬟手里提了竹篮,放着几方封好的油纸包,蓼尘也跟在后头,头发换了规整的螺髻,是要去拜访的样子。幸好她也做了准备,穿着半新的翠绿绣百合罗衫裙,套上风毛比甲便好出门了。
陌京无人不知世欢楼,无人不识玉琳琅。
当年城里最大的梨园唤作棠棣院,东家做生意腰缠万贯,偏吃酒骰子一律不沾,只爱听戏,曾出重金邀玉琳琅来自己园中长住,无一次不被婉拒的。这位玉哥儿道,在棠棣院唱戏是荣幸,可自己生来自在随性,早已习惯,并不想被哪个班子拘束。
“小姐好本事,我曾经听说,玉先生的戏一帖难求,许多人挤破了头都听不上。”秋筱凑上冷香花魁跟前,小声道,“只是,他不是早就只做生意,不唱戏了么?”
“话又没说绝对,闲下来久了忽然想唱了,有什么稀奇的。”沈渊递回个眼神,随手抓了个蜜橘交给绯月,嘱咐她剥了,转眼又被秋筱接过去代劳。
南来的蜜橘饱满多汁,颤巍巍好像一触即破,秋筱下手仔细,连那丝络都要一点点剔了:“若我没猜错,那也得是面子足够的,才能得到场一听。出门的时候,姐姐还带了糕点为礼,看来是旧相识了?”说着将剥好的蜜橘分开,堆在小碟里递回你,普天之下竟没有比你眼力好的了。”沈渊拣了竹签子,蜜橘入口甘美,汁水甜凉顺着喉咙滑下,连拌嘴也变得有趣:“白听一场好戏,人家不收我的银子,我还真能厚着面皮抬腿就走么?”
楼里平分春色的两位娘子说话逗乐,蓼尘陪坐在下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乖乖叠着双手听伶人低吟婉转,高歌绕梁。
绯月来传时,蓼尘下意识是抗拒的,心里记挂着后日的大事,生怕自己出差错,想尽可能多练一练,大丫鬟却道,小姐这趟就是要她见见世面,没得总是束手束脚,反而惹笑话。
蓼尘默默点头,只知跟在姑娘们身后走路,看着她们谈笑风生。偶尔小姐妹们咬耳朵,她也听到过盛姑娘的过去,低微如草芥,与自己半斤八两。
在观莺身边那段日子,蓼尘几乎绝望,花魁娘子就像夜晚的月亮,给了她生存的渴盼。秋筱可以从容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