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阿晏可听说过,医者不自医。我只是闲来无事,看见山墙下有新开的金银花,无人裁剪,就收了来,总好过任其凋零,那才浪费了。”
顾锦川摇头,倾壶浇下滚烫茶水,独属于金银花的微辛味飘散开,汤汁瞧得出颜色淡褐,明明还冒着热气,闻上去却觉得甘凉。山上是比城里要冷的,他只穿一身青灰直裰,襟口袖边织就小朵暗纹竹叶,挽冠随意束着发,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花魁失笑道:“顾先生也有这般怜花之心,可不像个超脱之士。”银花茶水药味浓,她并不想饮下,饶有兴致地托着腮,眨眼去瞧医师,“你是想说,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这我当然知道,可惜呀,你我都是凡夫俗子,尚且过不明白自己的日子,哪里敢称能渡了谁。”
“你太绝对了,阿晏,只要心诚,凡夫俗子一样可通天地,识鬼神。”顾锦川眸光平淡,话像是脱口而出,神情却分外虔诚。
沈渊默默点头,愣了片刻才能接上:“或许吧,锦川兄是敢说敢做的人,我空有向神心,却舍不下万缕千丝,没法子和你一样,寻个清静处修身养性。”
正如春回故里,江南雨歇,明知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对那初春盛景亦心向往之了很久,可还是贪图闺阁之中温暖的炭火,生怕多行一步便遭了倒春寒,反惹半身风雨伤病。
她到底是假装脱俗,也托了早逝菀青夫人的福气,生得清水芙蓉面,才叫别人觉得,这女子似乎有几分慧根。沈渊只能说,跪倒在神像座下时,自己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可双脚踏出了山门殿,她更爱人间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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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譬如姻缘大事,她总说只图了无牵挂,六根清净,拖到二十岁上还不肯松口。可当墨觞夫人与沈涵明里暗里催起来,当离雪城的心意有意无意递进来,年幼时候目睹的惨剧所留下的阴影开始土崩瓦解,抗拒感变得不堪一击。
指腹摩梭过信笺,她会盼着那位芝兰玉树般的青年回来,问他远游途中可安好,为他亲手做一盏擂茶。不知这算不算口是心非?沈渊暗笑,兄长也是闭口不提嫁娶,天晓得是否早就有了情投意合的姑娘。
“若我亡妻未早逝,膝下yòu_nǚ也未长成,我同样无法撒开手。”医师重又开口,她抬眼看见顾锦川摆摆手,不以为然:“如今家中万事安好,父母也腿脚轻便,我才真的是个闲人,所谓修行,只叫自己不那么无所事事。何况……”
话语戛然而止,医师也放下手中茶杯,似是才回过神般:“我只是个逃避现实的人,也没什么可感叹。说说你吧,阿晏,发生什么,如何就遭了梦魇?”
沈渊无奈莞尔:“我也说不上。最近楼里的人,一个个都奇奇怪怪,就像有什么事儿,明明人尽皆知,偏生只瞒着我自己似的——说起来,也就是头两天夜里,时辰很晚了,我还听见夫人房里水芝说,后院的粗使婢女闯了祸,惊着一位管事妈妈,结果隔天儿,一大早就听说,那老妈妈请辞了,急匆匆回老家去。从我们来了陌京,那老妈妈就在冷香做活,从没听说有什么亲人,你说说,奇不奇怪?”
“许是这位老妈妈背井离乡,怕触动乡愁,所以不愿和外人提起。”顾锦川耐心听着,沉吟片刻道,“要我说,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的确,可更奇怪的在后头,我想起来还觉得害怕。”冷香花魁苦笑,捞过茶杯抿进几口压压神,“你可还记得,中元节偶遇,与我一同放河灯的姑娘?她叫秋筱,与那位妈妈很是要好。我见到秋筱,问她可有去送一送,她却忽然哭得昏天黑地,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沈渊不愿意过分回想,便让记忆截止在不会叫自己重新恐惧的程度。顾锦川坐在对面,颔首沉默,换个角度侧着身去看云,实则在用余光悄悄打量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故作镇定,换成别人或许就被唬过去了,偏生对着的是顾医师,无人说得清他究竟志在悬壶济世,还是问道成仙。顾锦川自诩风雅,不会没经过允许,随便对别人起六爻卦,看破红尘纷扰杂绪万千,可奈何冷美人着了道,早将所有心思都写诸脸上。
“这不算什么,阿晏,不要为此害怕。”顾锦川转回身,“许多时候,我们的悲欢喜乐难以共通,你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那位老妈妈,或许她只是想静悄悄地离开,才好不叫秋筱姑娘伤心——谁想到呢,适得其反,还是引来一场伤怀。”
“那之后,我就做起噩梦,梦到被鬼怪拦路、被恶人追杀,”沈渊扯唇,似是轻哼一声,“还梦到了你。”
“不是吧?”顾锦川哑然失笑,连道自己可不是恶人,清白无辜,居然也能走进噩梦:“墨觞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神仙真人听见,还以为我心意不诚,再不叫我成仙了。”
冷香花魁长叹一记,饮尽了余下半杯药茶,缓缓讲起梦中情形,末了颇为自嘲地垂下眼帘,苦笑勾着唇角:“锦川……你是能悟了的人,替我算一卦吧,莫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
“这就是胡说了,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医师断然拒绝,为彼此添满茶,“先莫说我悟不悟,你且记着,天地分明,二炁殊途,安知神鬼亦惧人。市井俗话还说‘身正不怕影子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