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师道缓缓出列,站在了天子面前。
此时,这位在沙场上杀伐果断,朔方军伤亡数万都面不改色的朔方节度使,面色却颇为复杂。
天子也看向齐师道,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姑…大将军说罢。”
这个时候,天子人仍然想称呼一声“姑丈”套近乎,但是此时是大朝会,那样称呼有些不合体统,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称呼了官职。
齐师道对着天子深深低头,缓缓说道:“陛下,恩师被抄家那一年,您年纪还小,应该不记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方才林国公也说了……”
齐大将军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恩师对大周,的确有莫大功劳,正朔年间国家能够快速缓过气来,少不了恩师操劳之功。”
“可是这样大的功臣,最后却因为贪墨数万贯钱,就抄家问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天子皱着眉头,开口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齐师道再一次低头。
“陛下,臣的意思是,如果恩师当年仅仅是贪墨而被抄家,那么这桩案子一定是有些误会,如果不是因为贪墨,朝廷也应该公示出来,不应该讳莫如深。”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
“恩师在世之时,大周朝堂欣欣向荣,所有人都为了中兴大周,奋勇向前,但是恩师去后,朝堂气氛立刻为之倾颓,朝廷从上到下,都战战兢兢。唯恐……”
“唯恐立功!”
这位朔方节度使咬牙道:“陛下,恩师去后至今三十年,朝堂上下依然蒙上一层阴影,如林国公所说,这件事如果朝廷不分说清楚,一来是有碍天理公道,二来对大周朝廷…”
“也不是好事。”
天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齐师道,声音沙哑:“这么说,大将军也要跟林卿一起,逼着朕把这桩案子翻案?”
说完这句话,天子不等阶下的两个节度使回复,便径自站了起来,闷哼道:“好啊,三位节度使其中之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逼着朝廷翻案,那依朕看,这件事情也没有翻案的必要了。”
天子闷哼了一声,直接看向新任的刑部尚书,开口道:“刑部。”
刑部的谢尚书出列,跪伏在地上。
“臣在。”
天子咬牙道:“两位节度使都开了口,这件事情便不必再查了,刑部立刻拟定文书,就说两位节度使认定当年郑元直一案有误,现在就给郑温翻案!”
听到这句话,不管是林昭还是齐师道,都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王甫,却是笑开了花。
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朝廷迫于两位节度使的“压力”,直接给郑温翻案。
这样一来,这件事便不再是平反冤案,而是权臣欺主,传出去,林昭与齐师道的声名,都将大为受损。
当然了,对于林昭来说,声名不声名的,其实没有那么要紧,关键是这件事情如果真这么办了,荥阳郑氏的名誉不仅不会恢复,反而会再度蒙上阴影。
刑部的谢尚书跪在地上,叩首道:“臣……遵旨。”
说罢,他缓缓退后,站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林昭是跪在地上的,闻言默默抬头,看了看天子,又回头看了看那位刑部的谢尚书,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手,还是很漂亮的,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反将了一林昭军。
以这位天子的心思手段,应该不会有这种智慧,那就是有人提前预见了这件事,并且给他支了招。
林昭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新任禁军大将军李煦,然后把头转向天子,拱手道:“陛下…便是这么对待大周功臣的么?”
天子面无表情。
“林卿说要翻案,朕已经让刑部给郑元直翻案了,林卿还要如何?”
“要朕亲自到荥阳去,给林卿的外祖,叩头赔罪么?”
林昭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按照朝廷里的规矩,跪在地上,没有皇帝开口,是不能自己站起来的。
而林昭,就这么站起来了。
按照大殿里的规矩,这已经是大不敬之罪。
但是此时,正殿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就连御阶上的大太监周振,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林昭抬头看向天子,然后低头拱手道:“陛下,臣今日是带着一片赤诚之心,到太极宫请陛下主持公道的,既然陛下不愿意替臣主持公道,不愿意替臣外祖平反冤案,不愿意为朝廷洗掉三十年前的这一块污点,那臣…”
“无话可说。”
林三郎微微低头,目光中带着凶意。
“臣…身体不适,告退了。”
说完这句话,林昭不等皇帝开口,便低头准备退出太极宫。
帝座上的天子,身子微微颤了颤。
他心里清楚,林昭这样,是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
现在的林昭,掌握了长安半城,如果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那么不要说李周朝廷还能不能存在,长安城能不能存在,都是未知之数!
天子咽了口口水,刚想伸手挽留。
还不等天子开口,就站在林昭身边的齐师道,已经一把捉住了林昭的衣襟。
这位朔方大将军,脸色有些阴沉。
“三郎,莫要冲动!”
他拉住林昭之后,又回头看向天子,压着嗓子,开口道:“陛下…这是天理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