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叩着临街的那扇窗微微笑道:“你这玻璃隔音倒很好,外面那样吵,屋里还不怎么听得见。”

那个女人在这间卧室踱着步子,有些焦虑的,可听见我这么说,便有点儿定了心:“可不么!我儿子以前学打架子鼓的时候买的房子,装的玻璃都是隔音效果好的,怕别人来闹,打扰他练。”态度还算好很多了。

“艺术生啊,”我收回手揣在裤兜里,在床边坐下,“应该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吧。”她笑笑,指指床边:“那不是!这屋子空了好几年,我什么也没动过,还放在床头……”我凑近去看,窄窄一张相片,透过玻璃片散出陈旧的气息,上面一张男孩子的脸,长得清澈。

“好标致的男孩子——日常照片都这样,真人肯定更好看。”我的赞叹她听了好像很舒心,也过来坐到我的旁边,从我手里接过去那块相框,细细端详着。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呀?”正如一般人见到漂亮人儿的反应,我对这个男孩很有好感,于是便问她,希望她可以多多地说一点儿。

“嗯——这我不知道。”她平静地回了我一句,可能是发觉自己语气过于冷淡,她连忙补充道,“他总是很要有自己的空间的,当父母的总不能时时把他箍在身边。”这话听上去,她像是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会尊重儿子的意愿,会用适当的方式干预儿子的决定,可是她的语调神气里有一种我说不上的无力,似乎她自己都害臊于自己的虚伪,坐在床沿上都有要往下坠的急迫感。

“像个明星一样。”她应声偏头看我,我于是又重复地赞道:“像明星一样。”

“嗐!我儿子小时候起就是这里的明星呢,上台演出一场接一场,多少双眼睛看着他,羡慕他,多少妈妈羡慕我呢!”她的声音糅合了甜蜜与忧伤,抱着那个相框,一会儿拿到眼前看看,一会儿又收回两臂里箍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听话了,不练鼓了,要?一直都是垫底的,还去读什么书,闹的哪一出啊?要是他能读,我跟他爸也不会早早送他学音乐啊,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要读书!”

“也许是想要考个好点儿的学校,这没什么啊——”我有点儿不忍,而且看着一个不熟知的女人在面前痛苦地颤抖和絮语,我很尴尬,不知所措。

“我何尝不是那么想呢!他要读,就让他读罢,一天鼓也不打了,笛子也不吹了,抱着几本书装样子,还不是什么都没学进去,那不是浪费时间吗?”我这时才发现她不仅是抱怨外界,连儿子也是抱怨的,“艺考平平,后来高考也平平,叫我怎么说……”

我没有继续深究下去,这个时候当母亲的总是伤感,即便现在跟我说得再多,一会儿回过神,怕是要后悔透露这样的家事,双方都沉寂了一阵子。

突然,我听见她“嗯?”了一声,把相框反过来,从里面挈出那张照片,我盯着她的手,盯着那张照片,我心里“啊”了一声——这张照片是折了一小半的,看得出来照片的主人经常把它取出来,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了。我的目光随着这个女人的慢慢摊开的手移动,那是一张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合照,在那张清隽面孔的旁边,一个女孩子半侧着脸,一只手是糊的,想是举上来要遮脸的,她的鼻梁纤细,近乎透光,睫毛很长,皮肤是腊一般病态的白,不能算好看。

我看见身边的女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子,随即将照片丢到床畔的书桌上,我等待着她说点儿什么,可是很明显了,她不想说什么。我也许好巧不巧地见证了一起青春的后序,一个母亲失意地晓得了儿子的心事,可是也许她的儿子更加失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很多父母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孩子也并不想让他们了解,于是双方隔膜着,互相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她认识这个女孩子,也许恨她。

她还是垂头坐在床沿,一言不发,像是休眠的火山,可是用手揉揉自己的眼睛,然后闭眼,紧紧抿着嘴,她的深深的法令纹似乎将那种疲倦的感情放大了,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人的无奈,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摆脱这种无声的困局。

“这里很好,你不是还有事情吗?我们来说说价钱。”

“嗯?”

“说说房租的事吧,天很晚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皱纹舒展,那一张方脸上的疲惫又好像没有存在过,看得我一阵恍惚。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施工现场漫不经心地说:“中介的人没有告诉你价钱吗?”

“说了,可你自己来接,总是对中介的接洽不太满意的,对吧?”

“你以为我想加价?”

“难道不是?”我笑着盯住她。

“不会,我没有那个意思。再说了,我要现在把房子租出去,加了价,你还要?”她的脸上显出狡黠的神情,“嗐!我不过是顺便来接接你——既然你看得上这房子,咱们完全可以绕过中介这一层嘛!”她脸上带着商量的神情——这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损害,况且我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待上多长时间:“那房租还是按一个月一千三来算吧,我先给三个月的,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我话先说在前头,”她定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要是住不满三个月,我不退钱的。”

我想着她刚才的失态,又看着眼前她的斤斤计较,什么都没有钱要紧,我感到好笑,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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