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辰凋零,明月当空,一只自相隔千里的益州飞回的灰鸽,披着月光展翅低掠,最后停在营帐窗边纤细修长的手上。他将鸽子腿上小木筒中的纸条拿出。
挥手放鸽子离开,他走到曹操身前,将纸条递给曹操:
“庞统死了。”
“奉孝曾和孤说过,庞统决定留在刘备帐下时,结局就定下了。刘璋怕当了吕布袁绍,不敢不动手。”曹操将纸条放到烛火上,橘黄色的火焰顺势而上,瞬间将纸条吞噬殆尽,“不过孤很好奇,奉孝为何笃定庞士元明知是局,还会心甘情愿去送死。”
“因为这是一场阳谋。”郭嘉含着笑意的双目凝起几分深色,“关羽、张飞二人丧命于敌这两件事,多多少少都与孔明有关。在庞士元看来,刘备虽然现在尚存理智,不会因兄弟之死迁怒孔明,但等将来刘备在益州站稳脚跟建立起一番事业,未必不会旧事重提。他那么为孔明考虑的人,总得让刘备牢牢记住,此时此地,刘玄德也欠了孔明什么……”话至此突瞧见曹操未及收回的手指被火光撩了一下,不禁眉头微皱,声音亦跟着顿了一下。
“怎了?”曹操问。
“咳,无事”郭嘉轻咳了声,坐下继续道,“总而言之呢,庞统是个知晓君臣相诈之意的人。互不亏欠,则无情谊,无情谊则无君臣;若单方面亏欠,则必有一方心生怨懑,独有互相亏欠,才是最佳之策。”
闻此,曹操不由喟叹:“当日庞士元向孤献策,孤只当他有立功建业之心,到没想到他和诸葛亮情谊这么深。重情重义者,终为情义而死,时之命也。”
然生死见多了,喟叹完了,曹操并谈不上有多悲伤。他手指在案上几卷竹简上扫过,最后停在最左侧的两卷,拿起放到郭嘉面前,“奉孝猜猜,这里面写得是什么?”
郭嘉凝神想了几秒,倏尔破颜笑道:“当是识时务者向明公来投诚了。”
“所言不错。”曹操点头。以郭嘉的才智猜到是意料之中,但比起直接告诉郭嘉,他就是喜欢看郭嘉这般狡黠的样子,如拭至宝,“张鲁占据汉中多年,创建的五斗米教信徒众多,治下百姓也算安居乐业,所以才有底气攻打益州。但论起富饶程度,汉中与益州仅在伯仲间,刘璋多了刘备这个帮手,张鲁不安向孤投诚是意料之中。
有趣的是这份,益州送来的文书。刘璋,竟也向孤投诚,愿献益州东三郡向孤借兵抗击张鲁。”
若是真的为了抗击张鲁,刘备已经率兵进入益州,何必舍近求远向曹操借兵。就算曹操肯借,川蜀之地天险众多,等兵到时,早不知是何夕年月。恐怕刘璋此举,借兵是假,借曹操之手威慑刘备才是真。只有让刘备时时记住若无刘璋庇佑,他早死在曹操刀下,才能用的顺手。至于当下劲敌张鲁,也可凭此书信让曹操犹豫,一犹豫便有可能保持中立,如此,没有外援的张鲁也支撑不了多少天。
出此计者,必胸有玲珑心思。看来无能如刘璋手下也不乏有才之人,他该再好好查查了。
“嘉以为,明公不如两方都答应。”郭嘉道,“对张鲁,明公可派正在关中屯田的兵士相助。对刘璋嘛……只需应下,不必出兵。”
“孤正有此意。”曹操道,“不过,孤就这么放过刘备,是否又是放虎归山?”
郭嘉反问道:“明公与嘉这些时日废了这么多心思,为得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两人对视几秒,忽地同时大笑,相通的心意全在其间。
比起龟缩在川蜀天险之后的刘璋,还是志在天下的刘备更值得期待
期待他凭仗益州天府,作茧自亡。
两份文书很快写完,曹操喊来士兵,快马加鞭将文书分别送往汉中和益州。处理完正事,曹操这才想起,还有其他萦绕在心头几日的事,要问郭嘉:
“奉孝,那把扇子可还在你身上?”
郭嘉眨眨眼,问道:“嘉的扇子多了,明公问的是哪把?”
“知孤心意者,唯奉孝耳。孤所说的是哪把,奉孝很清楚。”
曹操说这句话时,凤眼中是一如既往对最亲近人的笑意,却看得郭嘉心里发毛。逃也般避过曹操的双眼,郭嘉佯似恍然大悟:“哦,明公说得是那把题字的啊,明公为何突然问起那把扇子?”
“因为据孤所知,只有那把扇子,奉孝才会片刻不离放在身上。”此时,曹操的手已经抚到了郭嘉修长的脖颈上,掌心是温热,指肚老茧滑过处留下寸寸酥麻,“然而孤为奉孝宽衣解带沐浴时,并未在奉孝衣裳里看到。”
宽衣解带?沐浴?
郭嘉陡然想起此事,心中暗道失算。那日追击刘备时,他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回营之后意料之中发起烧,全身发虚发热,在大夫给他诊完脉出去后,迷迷糊糊间听到曹操要帮他换湿衣服沐浴,忙不迭地出于本能就勾上了曹操的脖子……
等到再后面,精疲力竭的他哪还有精力去遮掩扇子的事。
贪图美色果然误事!
“嘉……送人了。”
“送了谁?”
“孔……咳,诸葛孔明。”
“孤记得,那把扇子,当送的是心上人。”察觉到郭嘉退后的意图,曹操先一步用另一只手紧揽住郭嘉的腰,眼中戏谑更甚,“孤不记得的是,奉孝何时和诸葛孔明情意如此深厚了?”
眼瞧着逃之夭夭的后路也被曹操强有力的手臂封死,郭嘉愈发觉得自己像落入虎口的猎物,足智多谋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