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羽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爬行人已经不见了,他松了口气,一只手揉着发晕的脑袋,一只手勉强支撑身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仿若黄粱一梦,此刻的鹿羽正站在通往神殿地宫的青铜门外,与那铁青着脸沉默伫立的青铜门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这里分明是四人曾来过的,鹿羽瞧见那龙首凤尾的石兽,栩栩如生的蹲在青铜门的左右,嘴里衔着那金属环,只是上面原本属于鹿羽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他张开自己的双手,低头发觉掌心被他用匕首划出来的伤口不知何时早已褪去。
鹿羽迷茫的抬起头,环顾四周,寂寥的辋川在身后,四面八方是直立立的峭壁,黄昏与夜幕交织的天空挂着一轮浅灰色孤月,微暖的余晖与冷寂的空气令鹿羽单薄的影子显得孤寂渺小。
这里没有鹿子坤、鹿清儿,也没有言殊,同样的天色,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如今只有鹿羽一人站在这冰冷的青铜门外。一切曾经发生的,都被抹去了痕迹,亦或是时间在这里已经发生了流转,那些存在的都化成了虚无,和未知一起熔铸进这一刻的青铜门。
鹿羽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手抚上冰冷的青铜门,却在下一刻发觉自己的双手穿墙而过,他感觉不到面前的物体,双手如同空气般消失在青铜门里,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还来不及想清楚发什么什么事,鹿羽便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杂乱,显而易见不是一个人的。
很多年后,当鹿羽想起这次辋川神树之行,心里还是会泛起点点后怕。其实在踏进梦境的那一刻,他的命运便发生了改写,在某一时刻,他成为了流亡在时间里的一缕精魂。
那金碧辉煌的神殿皆是那壁画三千浮世绘的序曲,浮世三千结界,万象轮回不入,阴阳神鬼难渡。鹿羽当然不晓得其中的厉害。这便是朝夜的局,这三千浮世绘便是引鹿羽入局的饵,阖上眼睛的那一刻,鹿羽便被现世的秩序摒弃了,以一个错误的原因进入浮世三千的虫洞中,只能以灵魂体的样子独自游荡在辋川青铜门外,眼睁睁的看着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而那也是鹿羽第一次以空桐的视角,感知这个世界,如此清晰,如此无力,如此残忍的冷静。而他与空桐的藕断丝连的关系也再难解难分,逐渐浮出水面。
鹿羽警惕的回身,看清了来人。
辋川漆黑一片的寂静里,鹿羽死死的捂住了嘴,一动不动的愣在了原地。
迎面走来的是鹿清儿、鹿子坤,还有言殊,以及……自己?!
鹿羽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自己的样子吓到,心头的诡异感和恐惧如同收紧的大网死死裹住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在这里,那对面那个走在言殊身边的人是谁?
四人徒步出辋川好不容易看见青铜门,皆惊诧的对视跑上前,言殊还是那样冰冷着一张脸,鹿子坤与鹿清儿既激动又不忘戒备。而那个和鹿羽长相酷似的人,面上的表情难以捉摸,脸上似乎是嘲讽的笑又像是在出神。四人似乎对鹿羽毫无察觉,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四人齐齐无视了。
言殊打量着面前的青铜大门,鹿清儿与鹿羽蹲在石像前打量,鹿子坤在言殊身边举起长剑预备照着青铜门劈下。
一切都在重演,分毫不差的向前。只有鹿羽的出现是个意外。
“言殊,”趁着另一个“鹿羽”蹲在石像附近打量的空隙,鹿羽唤道。这两个字念出如此妥帖安定,似乎能拂去心上所有不安。
言殊眼光一凝,水墨丹青般浅浅淡淡的双眉微皱,眼睛定定的望向鹿羽所在的方向,目光里有似有若无的疑惑及诧异,他看见鹿羽了吗?
但片刻后,在鹿羽迫切的目光里,言殊穿过自己的身体直直的走向了另一个“鹿羽”。
鹿羽张着嘴,回身愣愣的盯着焦急呼唤着另一个自己的言殊,心头倏然一阵镇痛。
他的言殊,这是他的言殊。
“鹿羽”此时提着手上的匕首,另一只手血流如注。
鹿羽跌跌撞撞的冲过去,看见他手上的伤口与自己当时如出一辙。
错了,究竟是哪里错了?如果他是鹿羽,那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人是谁?为什么他的声音不可闻、躯体不可触,为什么言殊对他视若无睹?
正当鹿羽失魂落魄时,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谁?鹿羽猛地抬头,言殊正低头小心的处理着“鹿羽”的伤口,“鹿羽”的目光穿过鹿子坤与鹿清儿遥遥的看着他,口里唇语说的正是,“多谢”。
而此时,厚重的青铜门在四人身后缓缓打开。
鹿羽觉得有些错乱,时间、地点搅动成一个漩涡,如同潮水一瞬间将他淹没,时间在他身边环绕逆转,空间于他毫无意义。而他曾经历过的一切,此时的“鹿羽”正在盗取。
若对面那个站在言殊身边的人是鹿羽,那自己是谁?
鹿羽低头,发觉自己此时一袭红色的袈裟,摸一摸头顶,光秃秃的只剩下深深的戒疤。他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面颊,清瘦的脸,修长的手指勾勒出五官的轮廓。除了眼角下的泪痣,这张脸与自己的脸决然不同。
鹿羽如受当头棒喝,自己不是鹿羽,那自己是谁?
而此时鹿羽面前的言殊与“鹿羽”正进行着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对话:
在鹿子坤与鹿清儿相继步入青铜门之后,言殊深深的打量了“鹿羽”一眼,威胁道:“别让我发现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