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们追求明心见性,自在而行。首先要达到明心见性之境界,其后方有可能自在而行。
事实上修士与凡人一样,既然与他人共存于这天地间,就要挣扎着在自由与规范之间寻找某种和解。愈是想要求自由,越须要为自己立法则,以此法则划定行事的界限,从心所欲不逾矩。
因此也可以认为,人间并无大自由,或者说,不存在没有约束的自由。
加诸于修士身上的各种约束和法则,甚至比普通人所承受的更加严格。
这是因为一旦踏入修行,就会获得远超于凡人的力量。高阶修士从危险性的角度来说,几乎可以算作人形的大规模杀伤武器。而能力越大,需要的自我约束也越大。
所谓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修士之怒,单人匹马亦能毁城灭国,赤地千里。
人世间对仙道来说至关重要,源源不断地提供了身怀仙骨的可造之材以及各种修炼资源,那么仙道便绝不能容许修士们失去约束与自我约束,从而扰乱世间秩序。
仙道有旧约新约八项注意十大戒律等等一整套法则,不管是高阶修士还是练气弟子都要一体遵行。离开仙院之时,每人都领到了厚厚一卷细则,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规定解释和往日旧例。
其实总结起来,无非是“不作恶”三个字而已。
可柳五娘所作所为,却怎么看也与这三个字相去甚远。
乔大之流可谓心思歹毒,手段凶狠。但人间刑罚论迹不论心,他们既然已经原物奉还,此外还加倍补偿,任打任罚,那么便最多受些小惩大戒,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反而是隐在幕后手上干干净净的五娘,她可以算是修行之人,朱姑姑如果依了仙道的规矩对她论迹也论心的话,现在拔剑立时将她斩了也不为过。
五娘体如筛糠地跪在地上,就没发现朱姑娘的心情其实甚好,桂花甚至能看到她脸颊边浮现出个浅浅的梨涡,瞧着实在不像是要施展霹雳手段的样子。
朱姑娘沉吟一下,冲着底下道:“仙道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也不必想着抬出那位城主来保命了。我保证他既帮不了你,也不敢帮你。”
五娘心里知道朱姑娘所言不假,她哽咽着几乎喘不上气来,正想最后挣扎着向看上去和善些的桂花求情的时候,朱姑娘忽然又开口说道:“也罢,就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这轻轻的一句话听在五娘耳中,却是不啻于天籁之音,她猛地抬起头来,满眼希冀和哀求地等着朱姑娘继续说下去。
“你们盘踞在此,干的坏事肯定也不止今日这一件。不说别的,光这堂子里面就有很多见不得人的黑心把戏把。我懒得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的去慢慢查,你去把这些东西都仔细写下来。若是全都交待地清楚明白了,我就给你留条生路。”
朱姑娘板起了脸,“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看,能瞒多少是多少,瞧瞧我到底有没有手段察觉出来。”
她隔空伸出手去,对着那盘赔礼轻轻一点,小金锭们就一个个地飞了起来。这些金子在朱姑娘的摆弄下软地像是面团一般,被双无形的手随意搓圆拉长,然后慢慢地被捏成了一把巨大宝剑的模样。
然后这把剑一振而起,像金蛇般灵活地满室游走了盘旋一会儿,咻地一声齐柄没入五娘脚下。她被唬地两腿一软,俯身磕头,连连口称不敢。
看她这幅柔顺的样子,朱姑娘倒有点意兴阑珊,说道:“你和乔大各写一份,用心交待。写地好的那个可以减罪,若是两个人写的东西对不上,哼哼,我保证隐瞒不报的那个人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挥了挥手,“我和我这乖侄女儿有些事要商量,你们先下去吧。两个人离远些,别想着串供。当然你要不信我的灵识可以覆盖很远,尽管试试看也无妨。”
五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小院的,她和乔大对视一眼,简直恨不得能把千言万语都塞进一个眼风里让对方知道,却到底不敢交谈,按着朱姑娘的吩咐往不同的院子去了。
朱姑娘和桂花坐着的其实就是五娘住的小院,丫鬟便搀着她一路去了二娘的书房,刚惊魂未定地坐了下来,就听见耳边传来朱姑娘的声音,吓得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定神仔细听来,朱姑娘说的却是:“茶冷了,叫人换一壶来,有咸的点心不妨上几样。”
且不提五娘这边彻底死了那点小心思,正满头大汗地不知道从何交待,那边朱姑娘却伸了个懒腰,下来在地上踱了一圈后,板着脸对桂花道:“今日我帮了你,你日后记得帮回我才好。”
桂花苦笑,觉得这话真心没法接。这位自称姑姑的朱衣女子行事随心所欲,让她摸不着头脑。看上去应该是心怀善意的仙道前辈,但哪家前辈会刚刚指点完小辈就一本正经地索要好处?
再说自己修为低微,又能帮的上这位前辈什么忙呢?
朱姑娘立刻表示说不妨事,但时间久的话还请加上利息一起结清。
当然避免这种利滚利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需签了眼前这卖身契,啊不对,拜师文书就好。
看见桂花面色有异,朱姑娘连忙解释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做你入世红尘期间的导师,并不是要你永远拜入我门下。你在上院还是有仙师教导,若是有缘去了仙山大派,也不影响你被各位真人或是真君们收入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