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昏黄摇曳的烛火,芊芊看到了任宜风眼底浓得结出愁的哀伤。

她不敢打断他的话,连呼吸声都小心克制的收敛着,担心自己开口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会成为戳进他伤处的刀子,让他的难过更甚。

任宜风手往下探,握住了她的,芊芊觉察出了他手心寒彻的凉意。

寻常时候,任宜风的手总是暖的,就连冻得刺骨的寒冬腊月,他的手也如同那火炉,暖了自己,也暖了身边的她。

这会儿,明明是炎炎夏日,他的手竟然这样冷!

芊芊不知不觉中握紧了他的手,将自己手心的温热传递给他,让他觉得舒服一些,至少不会因为寒冷而徒增了心里的哀伤。

任宜风继续说。

“我娘亲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非生了变故,是绝对不会嫁给黑魔教教主的,她是被我爹抢回来的,嫁给我爹,实非她所愿。”

“在我的印象中,我娘亲是温柔的,娴静的,美丽的。她虽然并不愿意嫁给我爹,但后来有了我,便也渐渐认命了,在黑魔岭留了下来。”

“可接下来,我爹他又陆陆续续看上了几个别的女人,去找我娘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娘虽然温柔,但也固执,眼里揉不得沙子。她和我爹谈过,更吵过,但无济于事,我爹身边,别的女人从来没断过。”

“有一天,我娘突然对我说,若是我爹肯一心一意待她,那么,即使他们之间的开端是残忍的,是错误的,她也可以原谅,可以安心在黑魔岭留下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但是,她绝不能忍受要与那么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她说,爹的心里装的全是武功,全是江湖,本就没有多少位置留给身边的女人,那么小的一个角落,却要住进去那么多女人,她觉得自己被挤得难受,每呼吸一口都是浑浊的,不堪的,她痛恨过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我还小,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很多人长大之后都会忘记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但不论过去多少年,娘亲当初那些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还时常回响在我耳边。”

说到这里,任宜风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在心底埋藏了许久的哀伤和骨子里那些深沉的怨恨一点点揉杂在他的声音里,“就在我娘对我说完这些话之后的那一夜,她自缢了。那样突然,那样坚定赴死的决心,谁也不曾预料过。”

任宜风的手凉得刺人骨髓,芊芊轻轻帮他揉搓着,想让他好受一些。

她从来不知道任宜风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小小年纪的他就得面对娘亲的离去,他当时得多难过。

虽然芊芊自己双亲也故去了,但那时她还只是个婴儿,是没有任何意识的,那种钻心蚀骨的哀痛,她不曾经历过。

许多年后的今天,任宜风谈及此事时,哀伤依然如此沉重,那当年,他的伤痛,岂不是要比现在更多上百倍!千倍!

“人们常说,哀莫大于心死。”任宜风将芊芊的手回握得紧紧的,严丝合缝,像怕她也从自己身边溜走。

“娘亲去世之后,我就不怎么喜欢笑了。我以为,作为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大人们总是会更喜欢看他们玩闹嬉戏的一面,却不曾想,我越冷淡,越漠然,我爹反而越高兴。”

任宜风鼻息之中冷哼一声,“偶尔,我爹还会用他觉得最好听的话来称赞我,说虎父无犬子,作为未来黑魔教的接班人,即使不能做到断情绝欲,也不能让周遭的任何东西成为自己的弱点,要冷心,冷清,决不能让自己的感情受到任何人的牵制。”

任宜风眸光越发深沉,他嗤笑一声,自嘲意味浓烈,“他说,我小小年纪便能淡然的漠视一切,是继承他衣钵最合适的人选。”

“他不知道,早在我推开房门亲眼见到娘亲的尸身高高悬挂于屋梁之时起,我的心就死了。”

任宜风的声音在颤抖,芊芊又何尝不为之震颤。

她伸过手去想要抱住他,他胸膛宽阔,芊芊扭着身子才堪堪半搂住了他。

她的心随着他一字一句话语的吐露,不由得揪痛,一股浓烈的哀伤夹杂着心疼在身体里乱窜,哽在嗓子眼,痛得她泪水在眼眶打转,鼻头酸酸涩涩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让小小年纪的他面对这样残忍的画面,他尚还稚嫩的心里得受到多大的震撼,那震撼不止是惊诧,不止是哀伤,是龙卷风肆掠,夺取了本该属于他孩童的欢笑,让他还未长大,就丧失了对未来的渴求与希冀。

最残忍的莫过于心死。

芊芊不知道任宜风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从重伤之中昏迷,却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异常的冷漠,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她说,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当初,她对他的冷漠颇有怨言,现在想想,这何尝又是真正的他。

与他相处到现在,两年多,她看过他心里全部的热情,他并非是一个天生冷清之人,他将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像一只身体绵/软的幼虫,用坚硬的茧子将自己从头至尾埋藏,从外表看去,谁又能一眼透过虫茧看到里头他柔软的心呢。

若不将真实的自己埋葬,幼小的他又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黑魔教里生存。

与他相比,芊芊顿时觉得自己过去受过的那些苦算不得什么了。

芊芊看着他,望着他氲着愁绪的眼神,“从今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不论明天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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