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绿化树,成片地飞过。
车行在从县城开往乡镇的长途公交车路线上。
余勒坐在车中部临窗的位置,戴着耳机,垂着眼,在玩2048。一个规则简单的单机数字游戏。
紧邻他而坐的,是闭眼小睡的师傅。
余勒玩了一会儿,抬起头,车内车外远眺几秒,养养视力。
车内人上人下,拥挤不堪。与城市里的公交车乘人居多不同,这里的长途公交车,一半运人,一半带货。
几乎每一个上车的人,都拎着或多或少的东西,紫薯、小花生、山药、橘子、土鸡蛋,甚至还有活鸡活鸭。还有人,试图把自行车也往车内搬。
见实在搬不进,就挂在公交车的车尾巴上。
几乎每一个人,目光扫到余勒都会下意识地停顿。
余勒安静地坐着,衣着洁净,神情坦然。
见打量他的原住民们眼中有好奇,更多是防备。于是,余勒垂下眼睑玩游戏,索性不去对视。而师傅,几乎一上车就闭眼,现在都能打出微鼾声。
余勒拿胳膊肘碰师傅,小声问:“师傅,师傅!这一关怎么玩?”
张滨睁开睡思懵懂的眼,迷迷糊糊嗯一声,扫一眼余勒递过来的手机,马马虎虎看一眼,就推了过去。
“有什么好玩的!打扰我睡觉。”
说罢,他打一个哈欠,索性连嘴巴也不遮,哈欠大到连扁桃体都能看到。
余勒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他明明写着:“四排位置,灰衣男,疑扒手。”
师傅到底睁没睁眼看?
余勒疑惑地转头再看一眼师傅。师傅已经又闭上眼睛,瞬间睡得又香又甜。
以余勒高出车前半部座位半米高的优势看,站在第四排座位旁的灰衣男趁着车摇来晃去之际,故意夸张地随车摇摆,撞向身边的人。敞开的衣服掩盖下,一只手已摸向对方的衣服口袋。
要不是坐在靠窗位置不方便进出,余勒真想冲上去抓住那只黑手。
正义愤难平之际,忽觉后背有手指划过。
歪头一看,睡觉的师傅忽然朝自己挤了挤眼。
余勒便仔细感受。
“便衣。”
师傅在他后背偷偷写下的是“便衣”二字。
余勒不由眼睛一亮:原来师傅早就察觉出异常。不仅察觉出他察觉的部分,还发现更多。
余勒暗中对师傅的钦佩又增加几分。
既然有便衣在,余勒放松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到观察上。他散漫随意又扫了一眼车内。
被偷的菜农一把抓住小偷:“你踩到额的新鞋子嘞。你要跟额说对不起!”
灰衣男一时挣不脱,反而在拉扯中多了几分狼狈。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既然闹出动静,余勒便趁机光明正大地看。
余勒知道,那小偷偷来的钱袋子还在身上,要是那菜农动作再大些,钱袋子从小偷身上落下来也有可能。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有个肚子凸出的寸头,和事佬一样挤过去劝架:“都是老乡,抬头不见低头见,踩也不是故意踩的,就高抬贵手,算了吧。”
“他踩得可重嘞,额可疼嘞。”农民不依。
“兄弟,听哥的,你就道个歉。说句话又不少块肉。”凸肚寸头拍灰衣男。
“凭啥?怨就怨司机车开得不好!”灰衣男梗着脖子嚷嚷着拒不妥协。
凸肚寸头摇头叹息着走开,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你个憨货。冤有头债有主,你扯着我干什么,有本事怪司机去!”灰衣男挣不脱,便抬高嗓门为自己打气。
那个往自己本来位置上挤的凸肚寸头,不知怎么,忽然身体前倾,一个踉跄。要不是车厢内的人多,险些摔了跟头。
他怒目回头,周围人是热浪更高一筹的幸灾乐祸。
凸肚寸头只好悻悻然回头,有个年轻人,调皮至极,在凸肚寸头的背后做鬼脸,惹得车上哄闹声更响了。
忽然有只胳膊,从余勒背后伸出来,伸着手指头气势凶猛地往前指,同时有个公鸭嗓,从余勒身后大剌剌用土话骂了一声。
那个做鬼脸的年轻人,脖子一缩,不吭声了。想来是骂的他。
一番热闹,到此告一段落。
车站到站停靠。
呼啦啦下去了几个人。其中有凸肚男。被菜农扭住的灰衣男反倒还在车上。
师傅睁开眼,戳戳余勒:“走吧,下车。”
“我们不是还有一站?”
“听我的,没错儿。早点下去,有专车坐!”
余勒便乖乖跟着师傅下车。
“琢磨过来没?”师傅张滨没头没脑地问余勒一句。
余勒挠头:“我觉得那位菜农很可能就是便衣。被踩了脚,通常情况下人们会选择默默体量。他不仅不体量,还不依不饶,非拉人要他道歉。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小偷。
眼睛又没有长脚上,他凭什么知道踩他的是那个小偷呢?”
“嗯,有道理。接着说。”师傅张滨下车,却不急着赶路,反而慢悠悠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至于专车?鬼影都没见!
“那个凸着肚腩的男人,应该是小偷的接应。他看上去是劝架,其实应该是暗中接走、转移了小偷身上的钱包。
那名在凸肚男人背后做鬼脸的,很可能是便衣的搭档。因为,他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嘛。他又不是小孩。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羞辱凸肚的男人,激怒他的伙伴,让他的伙伴忍不住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