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画看着宁韶明,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那个亲眼见证母亲自杀现场的十二岁少年,那个小小的影子跟在他的背后,从来不愿意轻易离开。
那是宁韶明在年少时代的噩梦,年复一年地徘徊在他的梦境里,他的潜意识里,时时刻刻都在左右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怯于接触女性,不愿触碰情感,甚至无法对外人表述自己内心的感受。
父母之间破裂的婚姻也好,母亲过于惨烈的自我灭亡也好,都是将一个孩童原本完整的内心变得破碎的过程。
常笙画在最初接触宁韶明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没有选择强行为宁韶明做治疗,在那道伤真正浮出来搅风搅雨之前,一般人都宁愿忽视它,而不愿意主动忍着痛去挖开它。
现在……也许是一个好的介入时机。
他说,也许她不是自杀。
所以呢?
常笙画低声道:“你还是觉得是你爸杀了她?”
“我看到了……”宁韶明主动道,甚至主动得有点迫切,“宁景侯的名片盒在卧室里,那是不可能的!宁景侯从来不会主动进我妈的卧室!”
这些细节也是常笙画在催眠他的过程中得到过的,她沉默了一下,道:“所以你觉得你爸在你家里杀了你母亲,然后把自己的名片盒落在了案现场,可是最后所有人都说你母亲是自杀,哪怕是你拎把刀去杀他,都没有人怀疑过他?”
宁韶明微微僵住。
他当然也知道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但宁韶明仍然固执地挺直了脊背。
“我妈不会自杀的,”宁韶明像是在对常笙画说话,实际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着说服自己,“她在宁家那么多年都待下去了,为什么突然会自杀?我没有现任何预兆,所以她不会的,她不会的……”
常笙画说:“你没现,但是宁家的人都不意外,不是吗?”
宁韶明的音调按捺不住在上扬:“因为他们都没把我妈当成是自己人!”
常笙画眼神复杂,“这就是她自杀的原因之一。”
宁韶明大声道:“我还在!为了我,她在宁家待了十几年!”
常笙画摇头,“所以她待不下去了,既然走不了,那就只能换一种方式。”
“我才十二岁!我妈怎么可能离开我?”宁韶明的情绪终于失了控,他的双眼红,但是没有落泪,像是一头被惹怒的雄狮,愤怒的咆哮近乎哀鸣:“宁家的人也不喜欢我,我爸从来没把我当儿子,我身边就只有她了,她怎么可以离开我?”
从“可能”到“可以”,两个词的变化,道尽了宁韶明这么多年来的无尽委屈和困惑。
常笙画注视着他,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弥漫开的悲伤和愤怒,那些经年的伤痛横贯在宁韶明的心口,连浮于表面的哀凉和痛苦都无法尽数表达。
有那么一瞬间,常笙画以为宁韶明会失声痛哭,释放终于问出口的那句“她怎么可以离开我”的难过,但是曾经那个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都没能把他掀翻,他成长为一个大男人,屹立在风雪里,不再愿意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悲哀,生怕被人看出他的软弱。
常笙画觉得欣慰,也觉得心酸。
常笙画没有接话,宁韶明也没有再开口,但是他的胸膛仍然在剧烈地起伏着,努力想要平复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但是没有成功,他从身体到指尖都忍不住在抖,宁韶明有点狼狈地想起身离开,但是常笙画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不知道是常笙画的力气太大,还是宁韶明要走的决心原本就不坚定,只是这么一拽,宁韶明就坐在那里不再走了。
即使如此,常笙画也没有松开手,只是绕开茶几,走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滑到后脑勺,然后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给了宁韶明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宁韶明明显挣扎了一下,但是常笙画依旧没撒手,还低声斥道:“别动。”
宁韶明不动了,身体还是僵硬着,可是屋子里的暖气很暖,常笙画的体温也很暖,宁韶明硬邦邦的脊背慢慢软了下去,他迟疑着抬起手,最终还是狠狠地回抱住了常笙画。
常笙画的手在他的短上安抚地穿梭而过,感觉到宁韶明抓着她的衣服的力气在变大,而她腰腹处也渐渐晕开一片湿痕……
心口的滋味也随着这片潮湿而变得复杂万分,常笙画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男人微微抽动着的脊背,嘴唇慢慢用力抿了起来。
…心中柔情,自此万丈而起。
屋外,风在呼啸,白雪飘摇。
……
半月之期的考核过后,新兵又被送走了一批,最后只剩下一百三十多个人,不过也比常笙画预料之中要好一点。
为了给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新兵做心理疏导,常笙画足足腾了两天时间出来和他们一对一聊天,比还在m市读研读博时的实习还要忙碌,不过还好需要解决的问题都不大。
常笙画把最后一份新兵的目前心态鉴定报告收进档案袋,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了窗边远眺,舒缓眼睛的压力。
她的办公室楼层比较高,从窗户上往远处好,正好能够看到训练场上的歼龙成员们正在做排雷训练。
即使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作训服,常笙画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哪一个是宁韶明。
自从那天晚上和宁韶明聊过他母亲宋敏夏的事情之后,这只小狮子毫不意外地又陷入了害羞和别扭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