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排排衣不蔽体的羌奴,被定武军的小校们用绳索和铁链牵着,脑袋后上插着各色草标,于乱哄哄的评头论足当中,被押到高台上时,在其下看着的霍忠唐,心里面也不是滋味。
他身为道州人,幼年也是被掳掠,辗转卖到大明宫里为阉奴,后来成年后才得以和父母相认,这种情景他完全是感同身受的。
几名牙人在霍忠唐马前,议论纷纷,物色合宜的商品。
其实没什么公开的价钱,全看羌奴们插的草标长短,长者为四十贯,中者为三十贯,短者为二十贯(由此可见,皇帝给岭南和凤翔府的羌奴,几乎等于是白送的),至于妇人和孩子,大多是十贯钱到十五贯钱。
哭声震天里,罗虾子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家买走,母亲被另外一家买走,而自己另外两位姐姐被第三家买走,他单薄的身躯在沉重的铁索下,奋力前倾着,看着父母和姐姐的身影远离,被像牲口般牵着,消失在人群当中,自此天涯海角,骨肉分离,他哭不出来,只剩下低沉而绝望的干嚎,身上的皮肉被铁索磨着,拉出道道的血痕。
这时候霍忠唐看到罗虾子,便对身边的低品中官指了指。
那两名中官就走到台阶上的定武军小校前,低声说了几句,而后在契券上花押,并且给了那小校三段上好的彩缯,这便算是买罗虾子的钱了。
不久罗虾子蹲坐在霍忠唐的马边上,伸出来手,抓着瓦盆当中的粟米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霍忠唐哼哼笑起来,对周围同样嗤笑的同僚说到,“和条狗似的,也是,你们党羌现在也都和狗差不多了。”
对于汉话,罗虾子是半懂不懂的,他抬起肮脏的额头来,皱纹一道道的,乱蓬蓬的头发下双眼睛充满疑惑和愤懑,霍忠唐用鞭梢打了他背脊,厉声对他说:“马上教给你规矩,看你能不能在内宫当中活下来。”
第一日,三千多羌奴被贩售一空。
第二日,五千羌奴又是一空。
第三日......
彭原仓城变得鼎沸、疯狂,“羌奴”简直是供不应求,许多牙人对定武军军校们说,我们不要买一个两个,而是买十个二十个。
但定武军军校各个在高岳的调教下,比鬼还要精明,他们厉声对牙人们说,如果买十个,要增价钱二成;如果要二十个,则要增价钱三成,完全就是坐地起价。
但即便如此,羌奴的生意还是好的不得了。
长安城里一匹回纥骏马,能卖到七十贯乃至一百贯钱,而现在羌奴不过是马的一半价钱,但可要比买马更具性价比。马不过是消耗品,并且豢养起来花费不菲,但普通富户买十个八个羌奴,让他们“各自谋生”,替家中耕殖,如此不过数年,必然产业兴旺发达。
所以这批牙人往内地买主一转手,每名羌奴身上能给他们带来十贯上下的利润,怪不得全都趋之若鹜。
三四日间,一万五千名羌奴卖完。
但是主顾们却意犹未尽,牙人们口口相传,说马上御营右军使高岳攻陷方渠城后,又能获得羌奴不下三万,于是大伙儿就好像发了狂般,要去方渠城和高岳“并肩作战”,就像是跟在狮子后吃腐肉的鬣狗那般。
这时候兴元府的数十名小校,立在仓城城墙外搭设的高台上,对着人头攒动的台下说了件事。
这事其实很简单,那就是马上方渠城的“军市”,高大尹有话,不再如宁州彭原这样是自由开放的:想要继续大宗购入新捕虏的羌奴,必须得有高大尹军府盖印的“货引”方可。
这货引,便是凭证,进入方渠城市集的凭证!
“货引要几许钱?”不知道是谁率先如狼嗥般,在台下人群某个角落里喊着问出来,接着潮水般的应和声响起,都在关心获得这货引的代价是什么。
于是当先的一名军校举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他告诉众人,只要商贾和牙人能想办法,把兴元和凤翔军资库里囤积的粮食、棉布、丝绢输送到方渠城的前线来供军,我们就按照路程不同、运量的差别,给予不同数额(买羌奴数量)的货引。
很快,整个关中、西北、兴元都出现了以下场面,各处军仓里的粮食被商贾们雇佣犊车载运,并雇人牵挽,沿着各条驿路,都往庆州的方渠城而去。
方渠城四周唐军的营砦处,车队是络绎不绝,待到军校们将商队运来的粮食、布帛清点完毕后,就将兑换好的货引挨个颁发给他们。
这下节省了大批的脚力钱。
脚力钱是用什么换的?
当然是被困在方渠内的这数万党项呢!
高岳走出帐幕,望着夜色下满是篝火的方渠城,就好像看着自家的仓库似的。
七月流火完毕,秋风乍起时,营砦里的唐军按照每十人一个营帐的规制,有的蹲在地上掘灶生火,有的前往四周砍伐柴禾,有的则在给十驮马喂养草料——方渠城边流经的马岭河,被唐军筑起的堤坝拦住,而后改道,乖乖地顺着唐军挖出的沟渠而行,在沟渠的两侧,唐军竖起木栅,掘出长堑,将整个方渠城围成了“死地”和“绝地”。
野利、大虫两族四万上下男女,十多万牲口,被绝了水源。
唐军封锁线内,方渠城四边的草地,也被牲口啃食殆尽,野利叱和舒虎荣陷于绝境当中。
野利叱和舒虎荣,让自家妻妾和子弟,赤裸着身躯,自己捆缚住自己,前往高岳营地之中乞降。